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睡不着的人:努力迈过生活那道坎儿
2021/01/05 10:3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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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喵吉快报

读博的第五年,也是林超凡失眠的第五年。

夜里十二点,29岁的林超凡平躺在宿舍那张一米二宽的小床上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空气带着衣柜里香薰的甜味钻进鼻腔,他将注意力放在那口气上,想要暂时忽视嗡嗡的耳鸣声,与前女友分手的画面和博士延毕的焦虑又冲进脑子里。

他把双手放在瘪下去的腹部,练习呼吸。腹部被空气挤满,两三秒后,他重重地将那口气从嘴巴里吐出来。仍无法平静,他开始数羊。一晚上过去,他也不清楚睡意有没有片刻袭来,只是到了凌晨四点,食堂运食材的大卡车经过的声音,每天都会钻进耳朵里。

2018年,连续失眠两周后,林超凡确信自己失去了睡眠的能力,“感觉自己不正常了。”他开始搜索各种与失眠有关的信息,寻求解决的方法。

失眠的人在网络上抱团:豆瓣的“睡吧”小组成立了十年,4万多失眠者等待指导;3万“熊猫眼”聚集在失眠超话;250多万条帖子留在了失眠贴吧里。

中国睡眠研究会2018年上半年的调查结果显示,中国成年人失眠发生率达38.2%——高于世界的27%,这意味着我国有超过3亿人存在睡眠问题。

对于这些人来说,睡觉不再是一件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,当失眠长期困扰着他们的身体和生活时,内心的秩序也早已被打乱了。

苍白,是有8年失眠史的刘艺锦给人的第一印象。她没时间化妆,齐刘海长了遮住眼睛,她懒得打理。但口红是必要的,刘艺锦的嘴唇没有血色,失去口红的掩饰,老师会求着她回寝室休息。

大学四年,刘艺锦恨透了寝室。21岁的她对声音特别敏感,初中开始失眠,客厅里时隐时现的电视声足以让她暴躁得从床上跳下来。

在寝室,刘艺锦习惯十一点躺在床上酝酿睡意,室友习惯十一点之后洗澡,接着是吹风机的轰鸣,到了十二点,洗衣机启动,再然后,是游戏的声音和室友上分时的笑声。耳塞挡不住这些声音,她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说:“可不可以小声一点?”

两点半,室友们都睡了,刘艺锦“生无可恋”地躺在床上生闷气,时不时被她们翻身的响动搅动神经。

忍受了三年糟糕的集体生活,到了大四考研前夕,刘艺锦躲进了单身公寓。

但一个人住并不意味着一定能睡好,学业的压力依然沉在心头。她从小被拿来跟别人比较,长大后,也依循某种惯性陷入了自身的内卷。她不想输,想变得更加优秀,但她要打败的第一个敌人就是失眠。

同样住在单人宿舍里的林超凡正在为毕业发愁。

他一米七三的个头,只有110斤。实验室的男生一个个圆了起来,见到他都会惊讶地感叹:“你好瘦啊。”只有他自己知道,那是长期失眠的后果。

林超凡是个强烈的完美主义者。导师让他拍摄六张显微镜下的细胞图和仪器上的数据作为论文配图,只要能反映实验结果就行。他花了一个多月,把实验做了很多遍,直到拍到清晰、有美感的图片,才肯上交。

这种性格让林超凡赢了人生的前24年。从山西的小镇考到杭州,再进入业界名列前茅的生物实验室,总体而言,读博前的他是无可挑剔的。2015年,研二的林超凡转为博士,课题遇到瓶颈,不知不觉就掉进了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。

白天做实验很容易跑神;晚上躺在床上,实验室的一切细节又开始往脑子里钻。几乎每一个深夜,他都会在自我怀疑中辗转反侧,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,睡意才伴随疲惫姗姗而来。

2018年6月,同课题组的师姐毕业去国外深造,身边少了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。隔着十二小时的时差,他经常半夜跟师姐通电话,师姐问他课题的进展,“没有进展。”回答之后就是沉默。刚开始,师姐会冲他发脾气,后来,她开始哭。哭声传到林超凡的耳朵里,他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像话。

“我常常会想,如果我不是这个样子,我的人生可能会是另外一种结局。”林超凡喜欢生物,高考填报的所有学校,第一志愿都是生物科学。科学家的梦,他做了近十年,离梦想一步之遥时,突如其来的压力把梦打碎了。

研二的时候,林超凡就想过退学,他知道从实验室博士毕业,需要七八年的时间。那时父母鼓励他:“读多长时间都行,我们供着你。”又过了三年,他想放弃科研,打算毕业后做药企代理之类的工作。

知乎上,林超凡的专业被称为“四大天坑”之首,在“一个博士能惨到什么程度”的话题里,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未来。实验室不断有人退出,去年,一位师妹转博不久因重度抑郁、中度焦虑退学。

被压力笼罩的,不止学术圈。《2020年喜临门中国睡眠指数报告》显示,83% 的受访者表示正在承受各种各样的压力,超过半数的失眠者认为情绪波动和生活压力是其失眠的主要原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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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2020年喜临门睡眠指数报告》统计的主要失眠原因。

若不是心慌得难受,无锡人孙奇不会觉得睡不着是种病。

2018年,35岁的他尝到了中年危机的苦涩。这一年公司准备上市,熬夜加班到凌晨是生活的常态,这段时间,他发现妻子出轨了。

生活的一切都变了样,包括睡眠。2019年9月,连续一个月经常性的彻夜难眠后,孙奇早上起来就开始心慌。七点,他开车送孩子上学,一踩油门就会头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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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年9月,孙奇因连续失眠在“睡吧”里发求助贴。网络截图

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研究显示,长期夜间睡眠少于7小时,患糖尿病、高血压、心脏病等慢性疾病的风险会增大。

尝到苦果的孙奇开始恐惧失眠,可是“越恐惧越睡不着,越睡不着越焦虑。”这让孙奇意识到,他需要治疗。

华东师范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王广海表示,失眠与个人体质、性格和促发因素有关,“情绪不好的时候,人的认知和躯体会被唤醒,进而引起短期的急性失眠。”

“失眠从急性变成慢性受到维持因素的影响,如果因为失眠而恐惧,并采取不良的方式应对,会导致失眠维持下去。”王广海说,一般认为,失眠持续1个月以上为慢性失眠,需要考虑去医院就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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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,林超凡第一次去医院治疗失眠。受访者 供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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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年,多次寻医无果后,林超凡前往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治疗失眠。受访者 供图

2019年,林超凡去重庆市精神卫生中心的精神科看医生,科室门口排着长队,每个人只有两三分钟的问诊时间。医生询问完病情后,问他是干什么的,他说他是在读博士,医生叹了口气:“那也是没有办法。”

但不是每一个失眠者都会去看医生。失眠作为一种睡眠障碍, 很难被当成病。《中国神经科杂志》2006年的数据显示,仅 5%的失眠患者就该问题求医, 7成的患者甚至未向医师提及症状。

很多人只会在网上寻求答案。“睡吧”的组长李明每周都会抽出时间回复组内的求助帖,他发现,每年寒暑假,求助帖的数量会达到高峰,“总体来说,这十年来求助的人越来越多了,是一种线性增长的趋势。”

“以前,我完全没有把失眠当回事,直到它影响了我的生活。”晚上与噪音抗争无果后,刘艺锦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衰弱。2019年暑假,她在妈妈的带领下去看中医,开了几百元的中药,但她吃了效果不大。她本想开学回到长沙后自己再去找医院,但不知道去哪,挂什么科,加上学习又忙,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。

大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安排贴出来,刘艺锦看了四遍,确认自己要考的是高级财务管理,但第二天试卷拿到手,她懵了,“怎么是成本会计学的试卷?”

刘艺锦觉得,失眠让她神志不清了。她开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微信聊天时,她对着刚敲出来的文字检查许多遍,发出去之后再看,还是不明白自己想表达什么。

在琐事中有太多的失误,时间长了,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,也讨厌总是在极度愤怒和极度难过之间游走的状态。每天早上,她烦躁地睁开双眼,坏脾气就上来了,看什么都不顺眼。她是个内向的女生,把生活的不如意都憋在心里,憋出内伤。

考英语六级的那个中午,刘艺锦本想睡个午觉,室友刚考完四级回来,说话声没断过,直到她去考场,室友们才上床。走之前,她把手机设了十几个闹钟,锁在衣柜里,铃声开到最大。

在寝室生活的三年里,她从没公开骂过室友,那是唯一一次正面对抗,“我当时真的想暴跳如雷,但又不好意思发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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